幻見之後：石黑一雄的小說世界與哲學視野

★上課日期：01/03、01/10、01/17、01/24、01/31、02/07　共六堂

★上課時間：週六下午2至4點

★地點：與點堂　臺北市中正區徐州路18巷15號

★票券分為線上課及現場課，報名時請注意。兩者皆享有課程錄影檔案線上觀看一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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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如何透過自我欺騙以求生存？從石黑一雄談哲學與人性

2017 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石黑一雄，常被視為一位「記憶的書寫者」。然而，若僅止於探討回憶的不可靠性，恐錯失了其作品中最為驚心動魄的哲學內核。

本課程將由當代歐陸哲學的視角切入，不僅將石黑一雄視為一位小說家，更視為一位對「人類主體性」進行臨床診斷的哲學家。我們將穿越他筆下人物那溫婉、優雅的表象，直視支撐其現實的「幻見（Fantasy）」結構及其「聖狀」（Sinthome），並探討當這層幻見破裂時，那裸露出的「真實界」（The Real）——帶來的，將不是純粹的虛無，而是一種充滿哀矜與慈悲的存有狀態。

這不是一堂單純的文學賞析課，而是一次關於「我們如何自我欺騙以求生存」，以及「如何在幻滅後重獲尊嚴」的哲學對話。我們將從拉岡與齊澤克式的犀利批判出發，最終抵達一種近乎佛法「止觀雙運」的溫柔悲憫。

每週課程大綱介紹：

第一週｜創傷的拓撲學與分裂的主體

文本： 《群山淡景》 (A Pale View of Hills, 1982)

 ⸻記憶這東西很不牢靠⋯
⠀⠀⠀⠀ ⠀⠀⠀⠀我有時對這點感到相當慶幸。

🌿課程提要
作為石黑一雄的處女作，這本書確立了他最核心的母題：記憶不是為了還原過去，而是為了掩蓋創傷。故事發生在戰後長崎與現代英國的交錯時空，敘事者悅子透過講述「朋友的故事」，來迴避自己身為母親的罪疚。

🌿 哲學視角：拉岡與佛洛伊德

1. 主體的分裂（Spaltung）： 我們將分析悅子如何透過「分裂」機制，將自己無法承受的罪惡感（害死女兒）投射到另一個分身（佐知子）身上。這不只是文學上的不可靠敘事，更是精神分析中主體為了維持統合性所進行的「防禦性重構」。
2. 恐怖的真實界（The Real）： 書中充滿了幽靈般的意象（上吊的繩索、溺死的小貓）。我們將探討這些意象如何作為「真實界的碎片」，在符號秩序（平靜的對話）中撕開裂縫，暗示那段被壓抑的長崎戰後創傷。
3. 無法埋葬的哀悼： 悅子的敘事是一種失敗的哀悼。透過德希達（Jacques Derrida）的「幽靈學」（Hauntology），我們將討論過去如何像鬼魂一樣纏繞著生者，使得「向前看」成為一種倫理上的不可能。

🌿 深度思考
為什麼我們需要「他者」來承載我們的罪惡？悅子的故事讓我們看見，所謂的「自我」，其實是由無數個謊言編織而成的求生筏。

第二週｜大它者的崩塌與意識形態的崇高對象

文本： 《浮世畫家》 (An Artist of the Floating World, 1986)

⸻在那樣的時代，那樣悲劇性的錯誤。

🌿 課程提要
主角小野曾是戰前備受尊崇的畫家，戰後卻淪為被時代唾棄的符號。這週我們將處理「歷史轉型期」的個人命運。當社會的主流價值（從軍國主義轉向美式民主）發生一夕翻轉，個體該如何自處？

🌿 哲學視角：齊澤克與阿圖塞

1. 大它者（The Other）的轉向： 利用齊澤克的意識形態理論，分析當「象徵秩序」（Symbolic Order）崩塌時，小野的焦慮從何而來？他所失去的不是地位，而是支撐他存在意義的「觀看位置」。
2. 崇高的客體與平庸的惡： 小野堅信自己當年的動機是「崇高」的。我們將辯證地探討：這種對自我動機的美化，究竟是漢娜·鄂蘭筆下「平庸的惡」，還是一種令人心疼的、為了維持晚年尊嚴的最後掙扎？
3. 浮世（Ukiyo）作為能指： 「浮世」在書中既指歡場，也指無常的人世。這呼應了佛法的觀點——一切價值體系皆是流動的、緣起的。小野的痛苦在於執著於一個已經消逝的「固定的名聲」。

🌿 深度思考
當我們嘲笑小野的冥頑不靈時，是否也該反思：我們現在深信不疑的價值觀，是否也只是另一種暫時的「浮世」？石黑一雄在此展現了對「被歷史遺棄者」的深刻理解。

第三週｜尊嚴的幻見與愛情的匱乏

文本： 《長日將盡》 (The Remains of the Day, 1989)

⸻回頭看是沒有用的
 ⠀⠀⠀⠀ ⠀⠀⠀⠀人總會醒悟什麼

🌿 課程提要
這是石黑一雄最負盛名的傑作。老管家史蒂文斯為了追求所謂的「偉大」，壓抑了對肯頓小姐的愛，也盲目效忠於一位納粹同情者。這是一個關於「錯過」與「壓抑」的極致悲劇。

🌿 哲學視角：無論幻見還是真理，都是既遮蔽又開顯

1. 作為徵狀的「尊嚴」： 史蒂文斯口中的「尊嚴（Dignity）」並非美德，而是拉岡意義下的「幻見（Fantasy）」。它是用來遮蔽生命中巨大匱乏（愛情的缺失、政治的盲目）的屏障。他必須成為一個完美的機器，才能避免面對自己作為一個「人」的失敗。
2. 穿越幻見（Traversing the Fantasy）： 重點分析小說結尾的碼頭場景。當史蒂文斯終於承認「我虛度了一生」，這就是齊澤克所謂的「穿越幻見」。然而，石黑一雄的處理不同於理論的殘酷，他賦予了這種崩潰一種巨大的、寧靜的悲劇美感。
3. 無意識的語言結構： 分析史蒂文斯那迂迴、充滿防衛機制的語言風格。他在說什麼並不重要，重要的是他在「迴避」什麼。

🌿 深度思考
史蒂文斯最後選擇回到宅邸繼續工作，這是一種奴性的回歸，還是一種薛西弗斯式（Sisyphus）的英雄主義？
是否我們應該將看見石黑一雄那「淡淡的慈悲」——讓一個老人帶著殘缺的幻覺繼續活下去，或許比徹底的清醒更溫柔。

第四週｜生命政治與赤裸生命的倫理

文本： 《別讓我走》 (Never Let Me Go, 2005)

⸻你被告知過，但沒人真正告訴過你。

🌿 課程提要
從現實主義轉向科幻寓言。透過複製人凱西的視角，探討一群「為了提供器官而生」的人，如何尋找靈魂的證據。這週我們將觸及最尖銳的生命倫理問題。

🌿哲學視角：阿甘本與列維納斯

1. 赤裸生命（Bare Life）： 從阿甘本（Agamben）的概念看，複製人是現代社會的「牲人」（Homo Sacer）——被排除在法律與人權保護之外，卻被納入生物權力的榨取之中。海爾森學校是一個溫情的集中營。
2. 對「他者」的凝視： 為什麼正常人類恐懼看複製人的眼睛？列維納斯（Emmanuel Lévinas）認為「面容（Face）」召喚著倫理責任。社會將複製人工具化，正是為了迴避這種倫理召喚。
3. 作為抵抗的「愛」： 凱西與湯米尋找「延期」的旅程，本質上是在質問：如果我們能愛，我們是否就擁有了靈魂？即使這份愛無法改變必死的命運（真實界），但「愛」本身的發生，是否就已經是對體制最大的反叛？

🌿 深度思考
石黑一雄在此書中展現了極致的「人本主義」——透過「非人」的視角，反襯出人類社會的冷酷。結局那種「平靜的接受」，不是放棄，而是一種看透生死後的莊嚴。

第五週｜後人類的凝視與聖狀的昇華

文本： 《克拉拉與太陽》 (Klara and the Sun, 2021)

⸻我有自己的回憶，正如我有自己的靈魂。

🌿 課程提要
在他獲獎後的第一部作品中，石黑一雄將視角交給了人工智慧（AF）克拉拉。克拉拉擁有一種近乎宗教般的純真信念，試圖以此拯救她的人類朋友。

🌿哲學視角：聖狀與後人類神學

1. 純粹的幻見與信仰： 克拉拉相信太陽能拯救喬西，這在人類看來是迷信（程式錯誤），但在拉岡精神分析中，這構成了一種神聖的「聖狀（Sinthome）」。克拉拉沒有人類的懷疑與犬儒，她的「錯覺」反而產生了奇蹟般的力量。
2. 誰才是機器？ 書中的人類母親考慮用科技延續女兒，展現了人類的可替代性；反而是身為機器的克拉拉，堅持著「人心是不可複製的」。這翻轉了我們對人性的定義。
3. 終極的慈悲（Compassion）： 結尾克拉拉在廢棄場漸漸熄滅，她沒有怨恨，只有對過往美好記憶的整理。這是一種徹底去除了自我中心（Ego）的視角，一種近乎菩薩低眉的慈悲境界。她不求回報，只是靜靜地「看見」並「記住」了人類的愛與苦。

🌿 深度思考
從《群山淡景》中充滿罪惡感的人類母親，到《克拉拉與太陽》中無私奉獻的機器母親，石黑一雄完成了一條從「心理分析的殘酷」走向「宗教性救贖」的弧線。

結語：為何我們現在需要讀石黑一雄？

在本課程的最後，我們將總結這一系列文本所揭示的當代處境。
我們都活在某種「幻見」之中——無論是關於國家、職業、愛情或科技的許諾。齊澤克教導我們看穿幻見的虛妄，而石黑一雄教導我們憐憫那些（包含我們自己）不得不活在幻見中的人們。

這是一種「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」的哲學高度。透過閱讀石黑一雄，我們學會的不只是文學分析，更是一種對待「他者」與「自身匱乏」的溫柔倫理。這正是當前撕裂、焦慮的社會最需要的精神解藥。

建議閱讀與參考書目：

1. 原著文本
2. 哲學輔讀：
   Slavoj Žižek, The Sublime Object of Ideology
   Jacques Lacan, Seminar XI: The Four Fundamental Concepts of Psychoanalysis
   Emmanuel Levinas, Totality and Infinity
3. 電影文本：
   《長日將盡》（1993, James Ivory）
   《別讓我走》（2010, Mark Romanek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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